网上有一个视频挺有意思的，标题写着“长城汽车的变速箱怎么样？一看这专家的发型秒懂”，点开一看，是几年前陈晓峰在央视接受采访的画面。他穿着简单的工作服，头发有点乱，还有点自然卷。
陈晓峰蜂巢传动研发副总裁
在如此正式的采访中，他的不修边幅被网友善意调侃，说对长城汽车的研发能力又多了几分信任。
今年，陈晓峰被正式授予长城汽车动力领域首席科学家，由董事长魏建军亲自颁发任命书，这是长城汽车成立35年来的第一次。
授予仪式之后，他拍了个小视频，特别真诚地说，长城汽车是工程师的天堂。
不管是在公司内部还是外部，大家都挺好奇的，想知道那个长得就像科学家的陈晓峰，他是怎么在长城汽车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01
与其在美企里受气
不如为中国企业出力
陈晓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制造卡车变速箱的国企。他研究的不光是变速箱，还包括了卡车的动力系统，顺便还琢磨了跟汽车有关的各种动力技术。在集团的五四技术大比拼里，他从30多家子公司的技术高手中脱颖而出，成了十大科技青年之一。
不过，慢慢地，这份工作已经没法满足他对技术的热情和追求了，“当时我自己琢磨出了一套分析方法，用能量守恒的原理来评价变速箱的换挡性能，结果和国外咨询公司后来给出的方案一模一样。”他萌生了去合资或者外资企业学习世界领先技术的想法，于是，他决定加入一家技术领先的美国公司。
但是，到了那儿他才意识到现实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在奥地利和比利时的海外分公司待了半年，那边的研发团队也是一群年轻人，不过他们仗着企业多年积累下来的系统化知识和经验，显得特别自信，甚至有点儿自大。而外企却对中国员工的技术封锁很厉害。
“大多数的活儿就是把欧洲或者美国的产品拿过来，和供应商一起搞搞本地化开发，核心技术咱们是摸不着的。在几次合作项目中，我发现外企的设计实际上存在许多问题，觉得改了就能更适合中国市场，但他们却说自己的设计一点毛病没有，还暗示咱们中国人不懂这些。就算我提了些建议，美国和欧洲的研发团队也改了，但他们就是不承认这些改动。那感觉真叫一个憋屈。”
此时的陈晓峰已经对汽车变速箱有相当深入的了解。那时候，国产车才刚起步，但他很早就注意到了长城汽车，“当时市场上不管是和国产的还是合资的SUV比起来，我觉得长城的哈弗CUV是表现最棒的。”
到了2012年，长城汽车的两个主打产品哈弗H6和长城C30都上市了。“中国自主品牌的发展势头挺猛的，我觉得要为中国企业出点力。”正好长城汽车在招人，陈晓峰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陈晓峰介绍Hi4-Z动力系统技术
面试是在一个小会议室里进行的。陈晓峰给唐海锋（现任长城新能源商用车董事长）讲了变速箱开发的思路：从整车的角度去拆解变速箱的需求，再根据这些需求来设计目标和管理，一步步地推进。
与其说是一场面试，不如说更像是同行之间技术上的切磋和讨论，这个氛围深深吸引了陈晓峰。
02
长城“初体验”：
工程师直接和魏总汇报，没见过
陈晓峰刚来长城汽车上班，就注意到这儿的工程师们都是直接和魏总汇报工作，而且很多技术部门都是这样，谁的方案好，谁的效果好，谁最能把他的方案讲明白，谁就去直接汇报。这在其他公司不常见。
“在别的公司里，工程师一般先和领导说说自己的想法，领导整理一下信息，可能还会加点料或者删掉一些东西，再去和更上层的领导汇报。这个过程就像爬楼梯一样，一层层往上走，最后汇报到公司的董事长那里。作为一个专门解决问题的工程师，如果方案经过那么多人层层向上汇报，可能就变味了，或许好的点子就被删掉了。”
第一次和魏总开会，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一开始，陈晓峰拎着耳朵听别人说，轮到他发言的时候，刚开始确实有点儿紧张。
但是一讨论起方案来，他就慢慢找到感觉了。陈晓峰记得特别清楚，那次汇报完，魏总的意见干脆利落，就一句话：挺好，干吧！
陈晓峰在变速器生产现场指导
那年，陈晓峰带着团队找魏总汇报了很多次问题解决方案，有一次魏总还打趣他：“怎么又是你来汇报”。没过多久，陈晓峰就在魏总那儿混了个脸熟，“虽然他可能还不知道我叫啥名，但他知道有这么个人，还算靠谱。”
长城汽车有个老规矩，每周四都有评车会，谁提的方案谁就得负责到底。第一次评审NVH改善效果，陈晓峰打开车门坐到二排，惊讶地发现竟是魏总亲自开车。
“大老板亲自出马，去检验你的改进方案有没有效果，感受噪音是不是真的降下来了。这种事我都没经历过。”
因为陈晓峰是所谓的“空降兵”，大家都挺好奇，都想看看他到底有啥本事，在公司的“百日提升计划”里，他带着团队先是搞定了多档变速箱的异响问题，接着，还提升了H6的换挡体验，改进效果显著，并因此获得了当年的技术贡献奖。就在这个过程中，他跟团队的小伙伴们建立了信任。
有媒体人讲，发明Hi4架构的人一定是一位技术鬼才，这个设计鬼才就是魏建军，这事儿千真万确。
其实，早前陈晓峰团队也有差不多的想法，但魏总是第一个明确提出来的，而且他的解释和定义特别清楚。在陈晓峰眼里，魏总一直是个对技术充满梦想、而且对技术思考和探索特别深的老板。
2019年10月24日荣获科学技术进步奖
他常常把陈晓峰叫到办公室，三四个人一块儿坐在小圆桌旁边讨论技术问题。有时候魏总突然有了好点子，就趁着吃午饭的空档，在食堂边吃边聊工作。汇报完工作后，如果觉得讨论还没尽兴，他们还会在办公室里继续聊，直到找到改进的方法或者解决问题的方案。
但魏总不是特别强硬的人，尤其是在技术方面，他很愿意听听别人的想法。关于技术的很多决策，魏总觉得更应该让懂技术的人来拍板决定，所以工程师们有很大的话语权。
长城汽车内部还有个红蓝军对抗的做法，他会听听两边的意见，综合支持和反对的意见之后大家一起做决定。
陈晓峰觉得，长城汽车的企业文化简单明了，工程师们能自由地施展才华和想象力，这也是和其他公司不一样的地方。
03
亨宁和陈晓峰
“最强跨国搭档”
很多人都知道，长城汽车有一位技术上的“关键先生”，他就是世界变速箱之父——格哈德·亨宁，这位享誉全球的变速箱大师开发了世界上第一台6AT变速箱，并主导了奔驰的9AT变速箱开发。
当时国内的自动变速箱供应链尚显薄弱，亨宁在大众和奔驰工作过，他对长城汽车供应商体系的构建帮助非常大，他把德国大品牌的供应链资源整合过来。“亨宁知道怎么管理供应商，怎么和他们合作，给我们带来了一整套资源和宝贵的经验。”
亨宁一来就和陈晓峰组成了搭档。那时传动分成了四个部门：硬件开发、电力开发、软件标定和性能开发（后来改名叫系统开发）。陈晓峰的团队除了NVH，还负责仿真工作和问题分析，就是把各种硬件整合起来，检查设计上有没有问题，相当于一个“设计审核”部门。
2014年4月18日自动变速器项目组成立
“我们俩一边讨论技术问题，一边我帮亨宁实现他的想法。但实际做起来，我们意见不合的时候可多了。”陈晓峰说，他们在一些关键项目上争吵得还挺厉害，甚至拍过桌子。
他讲了个故事，在一个重点项目的调试阶段，陈晓峰觉得内部团队的实力就能胜任调试工作，但亨宁还是保险起见，找了当时汽车行业最大的咨询公司，“说实在的，我们自己调试出来的效果比外企强多了。亨宁最后也站到我这边，上市前的所有标定工作都是内部团队搞定的。没过多久，我们就把所有核心逻辑都换成了自主研发的。”
一起工作的那些年，亨宁和陈晓峰就像红蓝两军一样，总是有不同的想法和看法，但最后总能碰撞出更稳妥的结果。
“我最佩服亨宁老爷子的就是，这人从不记仇，他是那种吵归吵，手上的活继续干的人。我俩上一分钟为了工作争得面红耳赤，下一分钟就接着一起想新方案，解决新问题。”
在两人共同努力下，长城自主开发出7DCT、9DCT、9HDCT系列双离合变速箱及中国首款自主研发的9AT变速箱，填补了国内高端变速箱领域的空白。
长城汽车的技术团队很早就开始国际化了，大约在2014年左右，技术研发、生产制造等多个领域开始积极招募外国专家。单传动研发系统来说，就聚集了一百多位外国专家，他们有的来自奔驰、宝马、大众这些德国的知名汽车厂商，有的来自丰田、斯巴鲁这些日本企业，还有来自通用汽车这些美国公司的。现在的很多外国技术专家，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他们一到，长城汽车研发体系的建设就突飞猛进了。
“国外汽车人的发展经验是多年来慢慢堆起来的，中国则是从零开始的。不过一旦我们搭起了自己的体系，中国工程师的聪明和创造力就展现出来了，尤其在工程化能力上非常厉害，创新的爆发力甚至超越了外国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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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企业中，一位外国专家通常会有两名翻译陪同。但翻译们大多学的是英语专业，他们对汽车行业不太懂，对技术细节也不太清楚，所以很多时候翻译出来的东西是走样的。
“因为经历背景不一样，专家讲的内容，如果没有语言障碍，对方可能只能理解60%到70%。要是再加上翻译这一层，可能就只剩下20%了。”
陈晓峰说，自那时起，传动内部就定了个“规矩”：许多技术研发文件、会议记录要用英文撰写，尤其是软件标定相关文档，几乎只有英文版本。
不管英语水平咋样，开会时只能用英语交流，逼着大家硬着头皮听和说。轮到自己部门或个人汇报时，就得用英语提前把材料写出来，对着资料连比划带说，磕磕巴巴地念出来，一开始都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慢慢地，大家能流利地和外国专家交流了，团队也慢慢成长得更全面了。
长城汽车登上央视《消费主张》展现核心科技实力
陈晓峰说，这两年汽车行业变化巨大，中国新技术发展的速度飞快，欧洲那边反而慢了。以前，在全球汽车行业的技术论坛上，中国人都在下面坐着听，现在不一样了，中国公司成了主角，上台演讲的大多是中国人，论坛上的展品也反映了这个变化，当地消费者都围着中国车惊叹不已。
“去年12月，我们在德国柏林开会，大家讨论的焦点都是中国嘉宾上台讲的内容，连老外们上来讲话时，也会提到中国。你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真的好焦虑。”
04
懂技术的老板
最舍得给研发砸钱
“在长城汽车上班，感觉特别棒，不是因为钱或者其他什么名利，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每天的工作特别有趣，因为我能随心所欲地探索技术的无限可能。”陈晓峰说。
北航的徐向阳教授，主导研发了国内首个8AT变速箱，被誉为“国内变速箱第一人”。他说过，长城汽车在变速箱行业中无疑是领头羊。
长城汽车的动力总成涵盖1.5升至3.0升发动机版本，包括正在开发的4.0升发动机。变速箱方面，我们有国内首创的7DCT湿式双离合变速箱，以及全球首创的9DCT横置双离合变速箱及其混动版本9HDCT。此外，我们的9AT技术也是国内独一无二的，在世界传动系统中都极为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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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全世界，像宝马、保时捷、路虎、大众这些世界品牌，他们的变速箱都依赖外部采购。在汽车行业里，多档AT变速箱是技术难度最高的，就像是皇冠上的明珠，配备混合动力系统的更是少有，世界上仅有奔驰和柴福两家公司掌握这项技术。
“全球变速箱的构型设计我们应有尽有。没有哪个公司会做这么多不同类型的变速箱。每一种类型都得做实验，都是要花钱的。魏总说长城一贯在研发上‘过度投入’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去年魏总在央视一档深度真人秀节目中披露，长城汽车耗资10亿元人民币建设了环境风洞、高海拔实验室等尖端设施，被媒体广泛报道。在陈晓峰看来，这是长城汽车的基本操作了，不足为奇。“就拿传动来说，十年前专注于变速箱研发工作的核心团队成员就多达四五百人，团队规模相当庞大。仅仅传动系统的实验室也有数个亿规模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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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时候和亨宁聊起变速箱理论样机，他就会说：Golden transmission，真的相当于用黄金做的，都贵得要命，一个样机就得花将近100万，有的甚至得花好几百万。样机一般要造10台，一下子就能花掉1000万。”
很多人不知道，长城汽车在变速箱领域的实验台架投资在中国也是绝对领先的。“我们有两大实验中心，一个在保定，一个在扬州。为了在这些中心做各种实验功能测试，我们有几十种不同类型的台架，每一套台架都价值千万，投资规模相当巨大。”
陈晓峰回忆说，7DCT上市前大概有上千辆试验车。项目组的人忙得团团转，就在保定市雇了一大帮全职司机。这些司机每天像在操场列方队似的，一人一辆车，拿着钥匙就去测试，那场面真是壮观。好多车都得跑满30万公里。所有测试加起来，累计了几千万公里的行驶里程。
有人还很好奇，长城汽车咋突然搞定了这么多混动技术。陈晓峰说，这可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长达十多年实打实的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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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庭用车市场，燃油车仍是主流，市场份额高达六成以上。插电式混合动力车以其电力驱动为主、燃油为辅的特点，既适合日常通勤，也适应充电设施不足的地区。鉴于我国地域广阔，这类车型能满足更多人群的需求。而纯电动车更适合城市短途，在充电桩缺乏或寒冷环境下，电池性能受限，不能提供全场景无忧驾驶。因此，长城汽车为混合动力技术的发展投入了更多资源。
陈晓峰觉得，插混动力技术是新能源技术中最难的，可以说是新能源技术的精髓，代表了新能源技术的最高水平。他为啥敢这么讲呢？
“插混技术不只是有传统的动力系统，还把纯电驱动和增程技术都融合进来了，它还涉及到非常复杂的控制策略。因为插混技术得让发动机、变速箱和好几个电机一起工作，所以得把三电技术（电控、电机、电池）都搞定。而且插混技术在增程技术的基础上，还加了发动机直驱的功能。”
长城汽车在历经五代插电式混合动力系统的研发过程中，成功实现了从纯电动到增程式，再到各种混合动力技术的串并联功率分流，全面覆盖了新能源技术的全谱系。
去年，长城汽车基于Hi4技术推出了具备功率分流功能的Hi4-Z。它是长城汽车第五代混合动力技术的代表，整合了串联、并联、混联及功率分流等混合动力技术形态，通过创新的电混架构和智能控制系统，Hi4-Z实现了四驱性能与两驱能耗的平衡。陈晓峰团队开玩笑地管它叫终极混合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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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整个动力系统往新能源方向发展的趋势来看，大家都觉得中国正想抓住机会，来个弯道超车。其实，不管混合动力也好，传统动力也好，还是新能源，长城都打算全面超越。我们不只是想在弯道上超车，直道上也要超车。”
这么多年陈晓峰一直都觉得，传动搞开发无论是要钱还是要资源都挺轻松的，不用太啰嗦地打报告，“可能是因为魏总亲自参与了这些讨论，他知道风险是可以管理的，最后能做成事。这可能就是魏总跟别的老板不一样的地方。你看有的公司老板，他们如果对技术不太懂，也不会轻易给你砸钱。”
陈晓峰真心实意地说，“有一个技术型的老板是一种幸运。”
05
陈晓峰：
我所有的人生梦想，都打算在这儿实现
有人好奇地问他，为啥能在保定这个城市，还有长城这个老牌自主企业，坚持干了十多年呢？
陈晓峰的回答：长城汽车就是我想要的，我所有的人生梦想，都打算在这儿实现。
被魏总亲自任命为长城汽车动力领域首席科学家之后，他录了个小视频，说长城汽车是工程师的天堂。这句话虽然简单，但可是他的真心话，也是他这十二年来最快乐、最有成就感的工作生涯最直接的总结。
“我是一步一个脚印和团队一起成长起来的，对这个团队特别有感情，公司的文化特别简单明了，更合我的胃口，做起事资源更多，也更顺手。
不只是我，长城有很多十年以上的行业大牛专家，也都是因为在这样单纯的环境里，大家能把事情做成，能确保项目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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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陈晓峰有一半时间都在搞技术评审，剩下的时间，他还会亲自下场做研发，比如为了改善驾驶体验，他会专门去做测试和调校。总的来说，他大概70%的时间花在技术活儿上，剩下的30%用来管理。
“技术当然得过硬，但不能只盯着眼前的问题，如果基础体系没管理好，团队真正要发力的时候，他们的能力就发挥不出来。所以，得不断推动各部门去提升能力，我们也要谋划更精细、更精准的预研工作，还有就是得从战略角度考虑，行业前沿技术发展到哪儿了，无论是研发还是策划，需要我们未来具备什么能力，从今天开始提前布局建立。”
陈晓峰的头发一直在变少，他老婆有时候开玩笑说，你干脆申请个宿舍，直接住在公司算了，还能多睡会儿，不然头发都快掉光了，她这话不全是开玩笑，他基本上每天都要忙到十一二点，有时候甚至到凌晨，从某个角度看，他脑子里的弦儿一直绷得挺紧的，压力也确实不小。
但陈晓峰还是挺开心的，他不介意头发是不是又掉了，“这些让我真正有成就感和价值感的工作，不可能轻轻松松就能完成，我们未来还会遇到很多新的领域，还需要不断地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