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9日晚,央视开启《对话:2024光伏信心在哪里?》特别节目录制。在七位光伏行业领军人物执笔写下“合”字背后,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史上最热的一年”2024,对处于下行周期的光伏行业来说却异常冰冷。作用在TCL中环和隆基绿能两大硅片巨头身上,又显得格外残忍。
栏目现场,董事长李东生坦言:“TCL中环的业绩是进入光伏产业以来最差的一年,即使在上一轮周期,中环也没有出现过半年度亏损。”
直至三季度财报公示,TCL中环的至暗时刻仍未过去。同比下降281.5%,归母净利润亏损约29.98亿元,第三季度的财报无力扭转半年度的大额亏损,反而将前三季度的归母净利润拉跌至-60.61亿元,直接亏出了某些二三线光伏企业的总市值。
营收与利润举步维艰之余,TCL中环的资产负债表现亦不容乐观。
据统计,三季度期内,公司负债合计增长了125.5亿元,上涨比率达19.36%。在营收环比基本持平的背景下,应付票据及账款规模环比逆势增长43亿/27.5%,资产负债率上行5%至60%。
对于业内的担忧,TCL中环并非全然不知。十月末,紧随三季财报公司选择公示了业绩交流会投资者关系活动记录表。其中解释道,TCL中环一年到期的借款只占总体的9%,超过90%的贷款都是中长期的。在中长期里面,又分了项目贷款和中长期的流贷。目前公司的贷款利率,在行业里面处于相对比较低的水平。
孰是孰非,也只能交由市场判断。
穿透TCL中环的硅片产能“登王”之路与其跌下业绩不败“神坛”的若干缘由,以李东生为代表的TCL系和以沈浩平为代表的中环系,各有所长又各背各“锅”。
处于这种纠缠之下,TCL中环在一轮又一轮的光伏产业周期中,因精准踩中了变革节点而长盛不衰,也因并不算及时而当了三回节点之下的“冤大头”。
沈浩平“难为无米之炊”
TCL中环新能源,事实上是TCL科技集团的控股子公司。
图:TCL中环股权结构|源:企查查
除了主营光伏业务的TCL中环,TCL科技旗下另有一大子公司TCL华星,主营面板业务。
图:由TCL科技集团投资的存续企业
从TCL科技披露的三季报来看,集团前三季度实现营业收入1230.28亿元(据测算TCL中环占比18%),同比-7.54%;净利润15.25 亿元,同比-5.34%。往年波动明显,远远谈不上乐观的半导体显示业务,今年前三季度净利润高达44.43亿元,同比大幅改善。
乍一看好像还真是TCL中环拖了TCL华星的后腿。
然而看向经营层面,就会发现TCL科技的亏损事实上达到了17.40亿元,同时公司还面临着高额负债问题,三季报显示负债合计2571.82亿元,资产负债率65.31%,正在逼近70%负债率的财务警戒线。
在偿债能力方面,TCL科技的表现已经堪忧。
绝境不慌,逆境不怂。8月2日,公司发布公告称TCL华星拟购买乐金中国70%股权和乐金广州100%股权,意欲吞下LG Display在中国的重点部署之一,冲击全球第一。
显然,“利润奶牛”并非食草动物,刻在TCL系血液里“赌徒心理”也再现端倪。
而集团资源的倾斜势必导致另一方的承压。可惜又可怜的是,在TCL系坐不上主位的TCL中环,在中环系似乎也不是首席。
图:中环领先半导体股权结构|源:企查查
“光伏对中环原管理层来说,本就是副业,他们的持股和利益也都在领先半导体那边。”有关业内人士直言。
这家由沈浩平担任法定代表人及董事长的企业,成立于2017年,主营半导体硅片。不过在三季报中,相关业务未有只字披露。
对于近些年来的TCL中环来说,现金流就这样如同一根倒刺,成为了一个不算太大、却足以让人难受的问题。
二季度末,TCL中环的经营性现金流净额为1.28亿元,至三季度数据上升到25.62亿元,多少有所好转。但财报也显示,三季度公司末应付票据及应付账款相较于二季度末增加了43亿元。如果把这部分扣除掉,其实公司的现金流并不乐观。
早先中国基金报发文指出,身处行业周期底部的TCL中环,却抛出了一份不超过100亿元的年度理财,令人费解。
回顾来看,2020年、2022年、2023年,TCL中环都曾发布年度闲置资金理财额度,分别不超过50亿元、70亿元、100亿元。与前述情况不同的是,2024年5月这一份理财的背景,是TCL中环正处于亏损状态之中。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业内人士提出质疑的更大原因是,大举理财的TCL中环,正在削减研发费用开支。据了解,2024年第一季度,公司研发费用仅为2.47亿元,同比下降75.74%。三季度财报中,TCL中环给出的数据是:年初至报告期末,研发费用发生额5.39亿元,较同期减少71.84%。
诚然,研发消耗材料价格下降以及研发工艺升级的解释足够合理。但从数据结果来看的事实是,技术起家者,压缩了自己“绝对领域”内的成本。
半年报中,TCL中环曾坦言光伏硅片整体产能已过剩严重,正从全成本竞争逐步转向现金流竞争。公司也意识到现金流不足以度过寒冬的硅片企业,大概率会在这场竞赛中面临破产、倒闭的局面。
正衣冠、知兴替、明得失,除却外部原因导致的现金流紧张以外,更核心的一个原因或许就在于TCL饱受诟病的“逆势扩产”。
李东生的“一体化焦虑”
据官方对外宣传口径,TCL中环现在已是硅片环节的“新王”,市占率和产能规模均排名全球第一。2024年前三季度,其光伏材料产品出货约94.86GW,同比增长11.4%,硅片市占率19.2%,居于行业第一。
产能方面,截至2024年9月30日,TCL中环单晶硅片产能达到190GW,高居全球第一。
在掌舵人李东生力争行业第一目标的战略指导下,TCL中环超越隆基逆袭上位,而这背后是惊人的存货规模与开工率。
自2022年下半年以后,随着硅料供应量的增加,光伏产业链的供需关系发生了扭转,从此前的供不应求转为目前的产能过剩。中国光伏行业协会的数据显示,2024年上半年,国内制造端多晶硅、硅片、电池、组件产量同比增长均超32%。而硅片价格持续下行,降幅超40%。
在许多光伏企业选择不接低价单,并降低开工率的同时,TCL中环依然采取了逆势扩产的策略。TCL中环还曾对天津、宜兴硅片厂停产传闻予以辟谣,并称开工率为95%。另据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硅业分会披露,今年7月,TCL中环仍维持满负荷生产。
数据显示,第三季度TCL中环的存货规模持续走高,上行7.6亿至惊人的89.6亿,整体存货规模高达营收的142%,仍在累库。
结合硅片价格走势的维度来看开工率。可以说,TCL中环确实在行业不景气时,采取了激进投产战略。6月27日,G10L均价为1.11元/片,G12R均价为1.45元/片,G12均价为1.65元/片。此时,中环的开工率仍旧维持在95%。
可惜,对于试图以低价格、规模优势挤压竞争对手市场空间的TCL中环来说,无法满销最终导致了“满产”的无法持续。
8月27日上午,TCL中环举行2024年半年度业绩说明会上,相关负责人指出:“目前我们的开工率在80%左右,后续可能会根据销售状况做适当的下调。”据有关报道,八月底其开工率下调至65%。
时间来到9月26日,G10L均价为1.1元/片,G12R均价为1.26元/片,G12均价为1.5元/片。此时,TCL中环的开工率已经进一步下调至55%左右。
截至三季度期末,TCL中环资产总计超1298.84亿元,较期初增长3.9%,不算高的增速或多或少意味着其已然有意放缓了扩张脚步。
回过头来站在TCL中环的立场来看,其逆势扩产的决心或许也有理有据。
第一,过去两年中,新能源产业链中的硅片大幅短缺,因为硅片的扩产时间大概在1.5年左右,那在这个1.5年没有到来之前,这个产业的周期依然是向上的。
在硅片产能尚未充分释放的阶段,高利润自然会吸引众多投资者的目光。企业纷纷通过借贷、增加杠杆等方式扩大产能,致使整个行业进入扩产周期,债务规模也会随之膨胀。
第二,石英坩埚行业缓慢的扩产速度与偏紧缺的供应。彼时据中国光伏产业发展路线图(2022-2023年)测算,2025年相对于2022年石英坩埚全行业消耗量将提升约70%左右,2022年度开始石英坩埚出现阶段性供应偏紧,由于石英坩埚相关厂商受限资金实力和技术积累,仅头部石英坩埚上市公司进行大幅度的扩产投资,因此整体扩产速度必将低于下游客户的新增扩产产生的未来采购需求。
面对公司内部与各大机构的预判,两大硅片龙头同时开足马力生产,未曾料到喂饱了上游石英坩埚企业,自家却随着硅片产能的逐步落地,市场迅速转向供过于求的状态,利润大幅下降。
加之上有硅料企业“下海”,下有组件企业“进军”,TCL中环引以为傲的硅片领域,优势正不断被挤压。此外,一旦光伏终端市场被一体化企业把控,势必影响到作为专业化硅片企业的TCL中环的出货量。试问搁谁谁不急?
或许正因有此担忧,TCL中环便进军组件业务,准备走向一体化。对于TCL中环来说,在自身组件规模成形之前,TCL中环更希望组件市场是“乱战”,而非被一体化企业把控。
自2021年开始,TCL中环在光伏组件领域开始发力,并通过叠瓦组件产品进行差异化竞争。然而,现在较为尴尬的是,组件价格下跌也超出了业内的预期。现阶段,组件业务并没有给TCL中环带来经济效益,反而加剧了公司的经营压力。
硅片产能出清遥遥无期,下游组件慢人一步尽显乏力,对于上游硅料,TCL中环生出了点想法。
李东生曾说,不掌握上游,永远要仰人鼻息,存不得继续依赖的幻想。
因此,为保障硅料供应,TCL中环早在2022年4月就发起了在多晶硅产能上的投资。据报道,TCL中环与其控股股东TCL科技分别与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和呼和浩特市人民政府签署协议,建设了12万吨的高纯多晶硅项目,项目总投资高达206亿元。
时年7月,TCL科技与协鑫科技公开了一份合资协议,TCL科技旗下天津硅石材料与协鑫科技旗下江苏中能,共同成立新公司“内蒙古鑫环硅能科技有限公司”,建设10万吨颗粒硅、硅基材料综合利用的生产及下游应用领域研发项目。两个月后,项目正式投产。
如此重视却依旧不能100%保证技术的外泄与供货的流失。若干年后,TCL中环还是吃了一把“错赌”硅料的苦。
王彦君“骑虎难下”
8月2日周五21点53分,TCL中环悄然发出一则人事变动:“因工作需要和个人精力考虑,沈浩平申请辞去公司CEO职务。”
据悉,沈浩平请辞CEO后,仍将担任中环董事、副董事长等职位,一线的运营管理工作都将由董事长李东生暂代。
9月30日,TCL中环发布公告称,董事会同意聘任王彦君先生为公司CEO,任期自本次董事会审议通过之日起至公司第七届董事会届满之日止。
业内猜测,“换帅”的缘由中,业绩下滑问题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沈浩平与李东生的分歧,矛盾点在于TCL中环未来是走“专业化”还是“一体化”路径。
显然对于新任首席执行官王彦军来说,这个机会更胜考验。
而他面临的难题,还有更加紧迫的出海困局。国际化路线,是中国光伏企业必然行经的征程。在这条道路上,TCL中环选择了前后分三次收购从SunPower分拆独立而出的“技术专利大拿”Maxeon。
去年11月,Maxeon以BC专利起诉爱旭股份,一炮在国内打响名头。事实上,作为TCL中环手中最为锐利的一把专利武器,Maxeon还曾以叠瓦组件专利起诉过通威与阿特斯。
繁冗的诉讼战未起足量成效,甚至致使TCL中环一向良好的口碑多少有所下滑。三季报中,TCL中环直接点名:公司子公司Maxeon经营转型较慢,报告期内业绩及股价均大幅下跌,导致公司亏损加剧。
报告揭露,坐拥IBC电池-组件系列专利、Topcon电池工艺系列专利、叠瓦组件系列专利、高端品牌与渠道等关键资产的Maxeon,北美3GW电池组件扩产项目进度迟于预期,公司陷入了经营困境。
更倒霉的是,下半年以来,Maxeon光伏组件频频被美国海关扣押。
美国当地时间9月3日,Maxeon发布今年第二季度业绩报告。在致股东的一封信中,Maxeon首席执行官Bill Mulligan透露,2024年7月,Maxeon首次遭到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CBP)对从墨西哥进口到美国的组件的扣留。其理由是审查 Maxeon 的产品是否符合美国所谓的UFLPA中的规定。
UFLPA,即美国于2022年6月29日出台生效的《维吾尔人强迫劳动预防法》,简称“涉疆法案”。根据这项法规,美国将禁止从中国新疆地区进口产品,企业则被要求证明从该地区进口的产品不是通过强迫劳动生产的。
Maxeon的太阳能电池板的被扣留,毫无疑问导致了公司组件出货量的下降,进一步影响了公司的销售和盈利能力。直至最近,该公司还在官网发布了消息称,公司太阳能电池板不仅仍被扣留,而且莫名其妙被禁止从墨西哥生产基地进口到美国市场。为此,不得不发声给自己申冤。
显然,一旦穿透一家外企的股权结构,发现了中企尤其是头部中企的身影,就注定会遭受来自美国的“长臂管辖”与“小院高墙”。
出海不能放弃,全球化战略不可逆。经此之后,TCL中环明确:审慎但坚定地推动全球化战略,积极评估、探索全球重点国家或区域的产业布局项目,持续开展项目筹划、合作伙伴沟通谈判和项目落地等工作。
公开资料显示,其已与沙特阿拉伯公共投资基金(PIF)全资子公司RELC、Vision Industries达成合作,共同建立目前海外最大规模的晶体晶片工厂。
如何在营收利润双下滑、现金流紧张的情况下,从容应对北美困局,积极开拓中东市场,或将成为新任CEO王彦军的首要难题。
后记
在一轮又一轮的浮沉浪潮中,这座混改而来的“大厦”似乎不自觉地当了三回时势下的冤大头:相信坩埚紧俏的预判逆势扩张了硅片产能、在硅料组件大降价之际布局一体化、出海却收购了垂垂老矣不知“尚能饭否”的Maxecon。
好在TCL系一向敢想敢做。
2004年,李东生的TCL实现首次整体上市,彼时其总利润仅为0.3亿美元,业务构成主要为电视机、手机、电工产品等。为了并购了法国汤姆逊彩电业务与阿尔卡特的手机业务,TCL毅然决然地选择卖掉TCL电工业务和智能楼宇业务以获取17亿现金,而后还导致了2005年、2006年总体28亿元的亏损。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雄心使得2007年TCL开始恢复,实现了整体扭亏;2008年,实现了盈利;到2009年,TCL进入了常态,2010年的经营状况恢复到并购后的历史高点,然后一路发展至今。
站在当下的角度来看,对于TCL中环来说,危局已定。但站在更长的维度上看去,新局或许缓缓待开。
二战时期著名军事将领巴顿曾经说过:“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志,不是曾经达到的高度,而是跌到谷底的反弹力。”
李东生与他的TCL集团,恰恰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张力。而市场,会再一次给出正向回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