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月 23 日，李萌再次向相关部门追问她与武商集团劳动仲裁的仲裁进程，得知仍需 2 — 3 个月才能得出结果。
6 月 17 日，因公司拒发绩效奖金，李萌和部分同事向当地仲裁委员会提起仲裁。事实上，这并非一起简单的劳动合同仲裁案，公司之所以拒发绩效奖金，理由是他们与一起"利用公司销售的一卡通实施巨额诈骗"的案件有关，为"涉案人员"。但李萌直言："我们怎么会是涉案人员呢？我们就是受害者。不仅被同事骗走了几十万现金，现在连公司说好的绩效返点都拿不到，工作也丢了。真的很委屈。"
为保数百元绩效，员工花数百万元完成"购卡业绩"
李萌向津云新闻记者讲述了自己沦为"涉案人员"的起因：起初仅仅是想要完成公司规定的"购卡业绩"，每个月能多拿几百元的绩效奖金。"没想到最后几十万追不回来，工作还丢了。"李萌说。
武商集团，是湖北省最大的综合性商业企业，前身为创立于 1959 年的中苏友好商场，后经股份制改革更名为武商集团，于 1992 年在深交所上市，被资本市场誉为"中国商业第一股"。公开资料显示，武商集团在湖北省内 12 个地（县）级市及江西省南昌市，共有购物中心门店 11 家、超市门店百余家。
图源：武商集团官网
李萌就曾是集团旗下的一名普通员工。2014 年前后，武商集团颁布了一项绩效政策，鼓励所有员工向公司购买"一卡通"——一种可以通用于集团旗下各大商场、超市的代金卡。彼时公司承诺，员工内购可享受共计 2.5%的优惠返点，同时将购卡的数量纳入绩效考核，根据实际完成量给予不同的绩效奖励。
"其实就是鼓励每个员工都成为‘销售’，帮着集团一块‘卖卡’。"李萌回忆，2014 年到 2016 年间，是考评"购卡业绩"力度最大的三年。在那段时间，每位员工都要参与月度、季度和年度的绩效考核。业绩好的可以上调一个等级的工资水平，每个等级相差约 300 元。"我就被加过两次工资等级。"为了这几百元的绩效增量，李萌坦言一年从公司购卡的额度高达数百万元。
另一前员工张梅也是如此。她向津云新闻记者证实，那段时间自己也在公司的这项鼓励政策之下，尽可能地完成"购卡业绩"，每月支出 10 万元向公司"购卡"，也曾被"加过一级工资"。张梅说到，之所以愿意积极完成购卡业绩，不仅仅是为了"加钱"，同时也为了避免"扣钱"。张梅说："按照规定，业绩完成得好的员工，工资会加一等级。那同样的，如果完不成业绩，工资就会往下掉。"
于是，在绩效政策的"鼓励"之下，多位集团员工都曾拿出数十万至数百万元的真金白银，投入到公司的购卡行动中来。但身为普通员工，在此之前包括李萌、张梅等员工似乎从未担心这些为冲业绩而囤积的一卡通如何出手。只因他们都认识一位"大神"员工付某彬，"他几乎每年都是集团购卡业绩榜的明星员工。别人买来的卡转给他，他好像都能有办法‘倒’出去。"张梅说。
明星员工"兜底"，购卡任务被玩成"滚雪球游戏"？
张梅提到的付某彬，在此之前是集团内部的一名"明星员工"，因购卡业绩完成得出色，"每年表彰会都上台领奖，此前我们都非常信任他。"自 2015 年开始，在付某彬的游说之下，张梅开始与其合作完成购卡业绩。具体操作流程为，张梅刷信用卡出资，从公司批量购卡后转给付某彬，一段时间后付某彬返还张梅购卡本金。
张梅坦言，之所以愿意冒风险刷信用卡完成上述操作，一是信任这位"明星员工"的销售实力，二是从公司制定的这一套"购卡政策"来看，除绩效考评外，对普通员工确实"有利可图"。
首先是赚取返点。张梅介绍，"一卡通"面向普通消费者销售时，只有 1%的返点优惠，但若是集团员工购买可多加 1.5%的返点，"相当于员工可以多获利，也就是鼓励每一个员工都能出去跑业务。"
其次，除常规绩效考评之外，每年年底整个集团会进行业绩排名，前 100 名会额外发放相应的奖金。"付某彬每年都上台领奖，到现在公司官方公众号的文章里还留着他领奖的照片。"张梅说。
图源：武商集团官方公众号"武商潮"
最后，就是利息收入。根据集团承诺，通过员工出售给顾客的一卡通若年底尚有余额，那么银行按余额发放的利息归员工所有。
张梅告诉记者，自己只是为了完成业绩才找付某彬"做卡"，但事实上很多员工都已经把公司制定的"购卡任务"玩成了"滚雪球游戏"，核心就在于"明星员工"付某彬的"兜底"。
久而久之，"做卡"流程被"简化"，"我们只需要交钱就行了，然后告诉售卡部门过几天付某彬来取卡，我们都不用经手。"她坦言，2020 年之前，自己仅完成"买卡——还钱"的流程，半个月循环一次。在那之后，付某彬开始额外支付张梅 1%的返利。
李萌也有类似的经历，她坦言自己长期个人出资向公司购卡，然后由付某彬领卡。收到一卡通后，付某彬当月向李萌支付 1%的返利，次月返还本金，如此循环往复。
但就在张梅、李萌以为这项"游戏"可以一直"滚"下去的时候，变故发生。2023 年 1 月，付某彬找到常年合作的张梅"姐姐"诉苦，称公司对其寄予厚望，业绩压力增大，需要帮助其再多"做卡"，"那一次帮他刷了 40 多万元。"几天之后，张梅没有等来付某彬的返点，却等来了他投案自首的消息。"40 多万到现在也没追回来。"李萌也告诉记者，在付某彬投案自首之前，自己因同样的理由帮助其刷了 20 多万元卡费，至今未追回。
"销冠"成诈骗犯，涉案金额超 7.5 亿元，受害员工不满公司"推责"
直至付某彬投案自首、被提起诉讼、正式宣判后，包括李萌、张梅等在内的"做卡"同事们才得知，自己赔进去的几十万元仅仅是九牛一毛。
今年 4 月，付某彬因集资诈骗罪、诈骗罪，被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无期徒刑。
张梅告诉记者："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不仅是骗了同事，在外面骗得更多。"判决书显示，付某彬向亲友、同事、同学等 28 人谎称销售武商一卡通任务没有完成，请其等人出资购买，承诺按购卡本金的 1%— 1.5%进行返利，造成受害人损失金额 800 余万元。此外，2016 年，付某彬以类似的手法向社会公开宣传，吸引 125 人投资约 7.5 亿元购买武商一卡通，造成购卡人资金损失超 1.3 亿元。
判决书显示，涉案赃款超 1.44 亿元予以追缴，需按比例发还受损集资参与人及被害人，不足部分责令退赔。
张梅、李萌均向津云新闻记者表示，截至目前尚未收到退还赃款。除此之外，二位受害人均向记者表达了对公司管理漏洞的不满。张梅表示："公司管理不当，最大的漏洞就是买卡之后谁都可以提，购卡的钱也打入了公司的账户，我们也是被业绩压力所迫，公司在管理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付某彬没有偿还能力，公司也应该承担责任。"
李萌也表达了同样的质疑，她认为仅凭一名员工难以完成如此大规模金额诈骗，"事实上判决书里也提到了公司确实存在管理漏洞。"判决书显示，多位财务人员、管理人员均证实："公司没有严格执行购卡流程，有领卡人不是实际购卡人情况。"
而更让李萌、张梅感到不满的一点是，该案中公司不仅未承担相关责任，反而将"受害人"员工认定为"涉案人员"，拒发绩效奖金。张梅表示："公司说因为我们是付某彬案的涉案人员，所以不能给我们发购卡绩效了。我们明明是受害者，现在本金和返利都追不回来了。甚至后续与付某彬无关的购卡业绩奖励也一直没发。"
李萌认为，自己在公司购买完一卡通后，已经完成了业绩指标，理应按规则发放绩效奖金，至于后续卡片是否被他人骗走，则与业绩指标无关，并未给公司造成损失。她表示，因与公司沟通无果，目前已就拒发绩效问题向相关部门提起劳动仲裁，截至目前尚未收到仲裁结果。
据知情人士透露，除公司内部受害人之外，涉及 7.5 亿元的多位外部受害人也在向武商集团公开维权，截至目前尚未收获相关进展。
对此，津云新闻记者联系武商集团，截至发稿时电话无人接听。
津云新闻记者咨询法律人士，北京中伦文德（南昌）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法学博士王琼表示："基于武商集团的管理漏洞，如果有被害人另行提起民事诉讼，可能需要承担民事方面的赔偿责任。下一步建议受害人可以尝试起诉武商集团进行民事赔偿，因为武商集团长期内部管理出现问题才导致骗局得以进行，即便不构成犯罪，从民事角度来讲也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关于受害员工与武商集团的劳动仲裁纠纷，王琼表示："如果绩效奖金不属于违法违纪所得，公司拒发绩效奖金没有法律依据，受害员工本身就是被害人的角色，如果存在其他违反公司管理制度的问题，依照规定处理即可，不能仅凭‘涉案人员’就剥夺员工获取劳动报酬的权利。"